文|吳軍
最近在思考要用什麼觀點來詮釋林俊彬與游孟書的作品呢?在展覽標題中是利用玩具作為進發,在展覽論述中利用後殖民文化,而這邊我想更進一步用「毀滅/重生」來討論他們在此次展覽中的作品。在聖誕節前後書寫關於毀滅與重生真的是再適合不過,因為西方基督宗教信仰基本就是建構在此之上,從諾亞方舟、巴比倫之囚、耶穌復生等等眾多聖經故事,都是闡述著毀滅的力量,然後透過神蹟的方式重生。
在討論之前先說個小故事,俊彬把作品拿到藝廊時,花了點時間跟他聊聊此次展覽論述與他的創作理念。他將作品《谿山行遠圖》這件作品拆分三節,分別送到不同藝廊。我笑著問他是不是跟明昂黃公望《富春山居圖》致敬。當然,這是經由他深思熟慮所做的操作,並非《富春山居圖》被火燒後,又被古董商裁切分段,最終成為《無用師卷》與《剩山圖》,具有悲劇性色彩的情節。據他本人所述是希望往日作品能上拍賣後三件團聚,從這不難看出藝術家對自身作品的自信。拆分是為了讓日後能夠團聚,堪比達米恩.赫斯特(Damien Hirst)得透納獎的作品《母子分離》(Mother and Child,Divided),只是這次它真的被強制分開了(不在同一空間中)。
這種分割的策略,我認為俊彬在《微笑兩次的幻覺》這件作品上發揮到淋漓盡致,將村上隆版畫一刀開切、延伸並重組,使它成另一件藝術品。動機在此之下又能分為明顯的與隱晦的。明顯的,像是傑夫‧昆斯(Jeff Koons)的系列作品《Gazing Ball painting》像是硬生生將藍色金屬球扔進畫中,讓古典與當代產生衝突。而《微笑兩次的幻覺》屬於隱晦的,它以一種低調的手法混淆觀者的是視聽。村上隆的光環仍持續籠罩,但俊彬作為改造者偷偷蟄伏於其中,成為真正的幻覺——隱於其中的不可見之物。
在此策略背後還有強大的毀滅性在支撐,將所謂的高價名作給肢解,這種力量在整個當代的創作邏輯中反覆出現。如果操作的得當能形成一場藝術風暴,像是2018年班克斯(Banksy)的作品在蘇富比(Sotheby's)拍賣時所絞毀的畫作《氣球女孩》(Girl With Balloon), 他也在隨後的聲明中將作名稱品改為《在垃圾桶的愛》(Love is in the Bin),圖藉諷刺整個藝術商業結構,然而卻吸取大眾目光,讓整個價值不降反升。或者今年的莫瑞吉奧·卡特蘭(Maurizio Cattelan)於藝博所售出的三版《Comedian》(喜劇演員)極戲謔地將真實的香蕉貼上牆,請試想使用其他材質的話,絕對沒有使用真實香蕉帶給人的震撼力。花了幾百萬美元所購買的易腐水果,讓觀者在概念與現實之間創造出一條鴻溝,要轉換整個想法才能跨越。毀滅於此展現它擁有的力量,但真正的關鍵處在於藝術家的賦權,透過聲明、認證、版權等手法,得以讓毀滅物在次重生,像是卡特蘭所規定的換蕉準則,能讓其不斷繁衍下去。在此得感謝另一位藝術家大衛.達圖納(David Datuna)以表演藝術為名將香蕉吃掉,揭露出背後的換蕉準則。
擴展整個機制,能發現兩位藝術家概念上的雷同之處,一位以鋼彈作為媒材;另一位則以積木作為媒材。這兩種玩具都以拆解/建構兩者交互作用的機制而生,我認為背後仍是毀滅/重生的力量貫徹整個創作概念。此次孟書的作品,從《美力拜拜》系列、《I HATE MY SELF》積木牌匾系列,再到《卑滅說》系列,能看到孟書一整個創作脈絡,消融後的公仔、殘缺的積木碎塊、類似遺跡的物件,甚至到《Face the wall》 系列用煙塵所薰染的表面,都展示出毀滅場景。
談到毀滅場景,不得不提今年蔡國強在龐貝古羅馬鬥獸場的作品《爆破工作室》,炸了陶器、木船、大理石之類的仿古器物,讓完整的物品被火焰給吞噬,也呼應被火山所掩蓋的龐貝城與羅馬文化中的野性。這種毀滅性正巧能與孟書的作品做討論,我覺得蔡國強的毀滅是外向內的,以中國古代發明火藥打入西方文明之中,強制介入。而孟書的毀滅是從內向外的,以西方留學經驗重建外來文化,並融入自身創作中。其實,這一部分是利用毀滅性來消解東西文化的差異。就連俊彬的作品也有此種特質,因此在思考之下將孟書與俊彬一同展出,更能以多種角度來解釋他們兩人對於文化殖民的觀點。
最後我們來看到「重生」,我們以動漫、卡通的劇情來說,機動戰士鋼彈與變形金剛(《美力拜拜》系列之一,但此次未展出)他們總會絕境逢生,是終究能打敗敵人,這是一個代表希望的角色,如同鋼彈被拆解拼裝、變形金剛被翻模融化後,超脫出玩具童稚的本質,以一種更具成人的藝術意涵重生。我認為今後藝術市場「藝術玩具」(Art Toys)的潮流如果要走更遠,未來應該會以類似邏輯推進,而不再被人當作滿足童年慾望的普通玩具看待。當然,俊彬與孟書的作品早已跳脫重生——「飛向宇宙,浩瀚無垠」(喂~那是人家巴斯光年的口號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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